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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出差把手機丟了,當時我的第一個反應不是警示,而是心裡一驚——完了,接下來怎麼過日子呢?
傳媒學者麥克盧漢說“媒介即人的延伸”,可是在我的生活裡,智能化裝置似乎已經成為生活本身。丟了手機裡的通訊錄,一時半會兒聯絡不上人倒是其次,沒有電子地圖,我感覺自己立刻就要迷失在陌生的城市裡;沒了推薦類軟體,我連“下一頓飯吃什麼”這個人類“終極”問題都無從解答;找不到議程表,我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甚至連睡眠都受到了嚴重影響——是的,每天晚上伴我入眠的音樂,跟著失竊的手機不知道流落何方。
那一刻我突然驚醒,我以為我一直在把生活瑣事和任務分給數字化裝置承擔,它們是我的助手,但到頭來它們卻主宰著我的意識,它們成了我的主人。居然有這樣的外物嚴重影響著我的生活,而此前我竟渾然不知。
更讓人心驚的是,它的主宰能力或許會隨著時間變得更強。網路巨頭亞馬遜公司申請了一項專利,可以利用亞馬遜賬戶中先前的訂單和搜尋記錄等,為使用者實現“提前送貨”的服務——也就是說,當你自己還在猶豫要買什麼東西的時候,網路已經替你列出了清單;當你正要點擊“購買”鍵的時候,你的貨物可能已經送抵你的家門口了。
在言必稱大資料的現在,互連網將會比想象中更聰明,它會學著瞭解你,甚至最終可能比你還懂你的心。它會算出你最喜歡的電視劇劇情,知道在什麼時間點彈出廣告框會讓你忍不住點擊購買,它知道該選擇怎樣的時機讓你接受最討你歡心的遊戲,它甚至還可以分析你的社交網路人際關係,為你列出朋友間的親疏遠近。
後來我採訪了一個不使用智能手機的哲學教授,老先生對這些看上去又酷又神奇的未來景象狠狠皺起了眉頭。他說,技術的發展本該為我們帶來自由,可是它卻從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我們的自由,甚至還教唆著我們逃避自由。
在他看來,我們沉溺在遊戲中,放棄了對時間的掌控;我們忙碌於一場又一場無主旨的網路對話,逃避了更深刻的人生探討;當我們想到嚴肅生命命題的時候,我們覺得疲憊,覺得無力負荷,於是我們放下尚未解答的問題,拿起了手機,盯著閃爍的螢幕,逃避面對真正需要直視的問題。
同老先生想法一樣的人並非少數,所以網路上出現了一群人,他們試圖從數字化的生活中退出,從互連網上消失,重新面對自己。他們甚至組建了一個網站,就叫作“Web2.0網路自殺機”。
可是要從這個聯通全球的世界中抽身而出,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最大的敵人就是互連網本身。後來因為這個網站太過專註於協助使用者刪除Facebook帳號,還遭到了屏蔽。
不過,我總覺得想解決問題,並不一定非要跟過去的自己一刀兩斷,刪除自己的網路賬戶,抹掉自己的存在痕迹。畢竟,技術進步還是給我們帶來了莫大的協助。就是在巴掌大的小小智能手機的協助下,我可以大膽地跑到世界各地旅行,安心穿梭在異國街頭,儘管我分不清南北,聽不懂意大利語。
在羅馬旅行的時候,我遇到一家賣古董郵票的小小店面。在隨處都能蹭個Wi-Fi使用網路支付的地方,一位滿頭銀髮的老奶奶安靜地坐在書桌後面,戴著老花鏡,拿著剪刀和信封,一份份整理著古老的信箋。因為沒帶現金,我問她可不可以刷卡,她眯著眼睛,眼角儘是褶皺,她用簡單的英語沖我笑著說:“No technology(不懂技術)。”
那一天我把手機導航關了,也沒有再去搜尋距離最近的ATM機。互連網的確是一張宏大而綿密的網,可以回答你幾乎所有的問題,幫你迅速地解決問題,而在它之外,不連網的日子雖然顯得緩慢,卻也是風景的一部分。
後來我花了大半個下午,坐在破舊的小小房間裡,跟老奶奶一起吃餅乾。櫥窗外路過一個捧著iPad邊查路線邊前進的背包客,他似乎正在按照推薦尋找名勝古迹,他對照手裡的照片和眼前的景色,標記著他抵達的旅行地點。所以,在同一條古老大街上,既可以高效地快速繼續奔赴下一個地標,也可以停下來坐坐,想一想。這兩種旅行方式,讓它們和平共存。
相忘於互連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