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是開始，互連網死了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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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miss the internet

 

12 年前（2003年4月21日）剛剛進入德克薩斯州休斯敦大學政治科學專業不久的 Matt Mullenweg，在自己的部落格 ma.tt 上發布了用於搭建部落格所使用的程式原始碼。是年19歲的 Matt，並不知道自己所編寫的程式在之後的十年裡會成為世界互連網的重要支柱。

 

一 年之後，休斯頓本地新聞以The Blog Times寫下他的創業故事，並在副標題上謂之為開啟互連網部落格時代之人。而諷刺的是，正是這篇來自於傳統媒體的報道讓 Matt 意識到：他自己和他所創造的 Wordpress 應當成為人類開拓資訊疆域的革命性工具，於是他離開了休斯頓大學駕駛著一輛二手車一路向西，來到位於舊金山一家剛剛向互連網轉型不久的媒體公司 CNET——開始將數位福音弘向世界。

 

資訊的黃金時代

 

如果你趕上了2003年，你就不會認為現在是創業最好的時代。

 

在世紀之交的互連網泡沫大潮破滅之後，複數以上被譽為明日之星的科技公司湮滅在泡沫中，資本市場和終端消費市場對互連網的冷暴力整整持續了三年。直到 2003 年互連網才逐漸迎來了第二春，而 Matt 和他的 Wordpress 絕對不是這個時代中唯一的主角。

 

Google 在 2001 年的發布了 Google Group，這是世界上第一個無需自己架設伺服器也能使用的論壇服務——你可以把它想象成貼吧——Google 建立它的最初目的是為了取代繁瑣的 NewsGroup。儘管 Google 在後來一系列試圖顛覆 Email 的嘗試中並沒有取得成功，但 Google Group 確實加速了以電子郵件為基礎的 NewsGroup 討論群組的消亡。

 

Google 還在 Wordpress 發布的那一年收購了由 Pyra Labs 建立的 Blogger，後者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 BSP（Blog service provider，部落格服務提供者）。收購完成後，Google 依舊保留了 Blogger 這一標誌性的獨立品牌——就像麵包牌麵包那樣的金字招牌——並繼續為使用者提供免費部落格發布與存放服務。

 

直 到第二年，這種全新的，由使用者生產內容的方式才被開源軟體學者 Tim O‘Reilly 與他的夥伴在一次頭腦風暴中被正式冠名以 Web2.0 這一名號。這個詞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互連網創業者的萬靈藥，並且固化為一個又一個輸入框與上傳按鈕——而在此前，大多數網站都不具備任何互動功 能，使用者開啟這些網站的唯一驅動力是從那裡擷取一些什麼資訊而不是分享。

 

在那個時代，資訊傳播的門檻被降到了前所未有的低，作為一個互連網使用者——你甚至沒有這樣的自覺——你可以很方便的建立一個部落格發布任何你想發布的東西。在2005年出現的 Reddit 上，權威機構的新聞首次不再是人們關注的主角，而評論才是。

 

這意味著普通人可以用更加簡單直觀的方式在互連網上創造內容，互連網從這時才開始真正的成為了使用者的互連網而不再是網路工程師、極客與怪咖的互連網。

 

全世界對價值內容的饑渴，讓你在那個時代可以不用懂得前端，無需瞭解複雜的代碼，只需要寫部落格分享出你所知道的事情就能賺得盆滿缽滿。

 

封閉與孤島

 

資訊不互連是這個世界的 BUG，而整個互連網都是為了修補這個漏洞而存在的。

 

早在部落格時代，獨立部落格與 BSP 的爭論就一直持續在 Blogger 之間。

 

獨立部落格使用者傾向於獨立購買一個網域名稱，一台運行部落格的個人主機，使用 Wordpress 或其他的部落格代碼，架設完全屬於自己的部落格。

 

在這樣的部落格裡，博主對整個部落格擁有絕對的控制權，他可以允許其它使用者投稿，或是隨意修改已經發出的稿件，可以刪除或偽裝評論，可以把部落格的外觀裝修成自己喜歡的樣子，還可以在最容易被點擊的地方放上自己的廣告。

 

追求獨立部落格的使用者動機可能是為了賺錢——在那個時代寫部落格放廣告月入千刀並不是什麼難事——也有可能是為了獲得更高的自由度。而選擇 BSP 的使用者原因可能更為單純，他們只是因為不會使用 Wordpress 或者是不願意為網域名稱及虛擬機器主機付出金錢。

 

雖 然 Blogger——寫部落格的人——都是一群熱愛寫作與分享的傢伙，但是選擇獨立部落格與 BSP 的兩類人卻有著完全生態：獨立部落格像是“中世紀歐洲封建制的城堡”，每一個“領主”在自己的領地上有絕對的自治權，並且彼此之間並不互連有無；而被託管在 BSP 的部落格更像是一個“聯邦制的國家”。

 

雖然通過 RSS、PingBack 協議和 Disqus 評論等功能，獨立部落格的生態漸漸向著“歐盟”的方向發展，但絕對自主和過大的自由度仍然使得每一個獨立部落格成為一個資訊的孤島——獨立在互連網上並不與他人互聯的自洽資訊集合。

 

互連網的資訊孤島問題一直像是整個互連網上一個惱人的 BUG，而所有的互連網先驅都在試圖以自己的方式去修複這個 BUG。因為這關係到互連網的本質——資訊的互聯和互連。

 

然 而在獨立部落格和獨立建站上所出現的問題似乎是無解的，隨著越來越多的 Web 2.0 形式出現。眾多的獨立部落格博主也選擇放棄獨立部落格加入到某一個 BSP 或更後來出現的社交網路之中。Matt Mullenweg 也在 2006 年推出了 Wordpress.com，這是一個部落格託管服務，它允許使用者不必購買網域名稱和伺服器就架設自己的 Wordpress Blog。

 

資訊的孤島並沒有彼此互聯，而是漂移成了一整塊大陸，沒有人意識到，集約的產品形態恰恰是反互連網的。

 

著作權與正義

 

迅雷給人類文明的打擊就像是一片二向箔。

 

2002年，鄒勝龍，30 歲，迅雷 1.0 上線。然而迅雷幹掉電驢和 BT 的時間也許比他自己預料中的要晚一些。實際上，直到2007年時，迅雷、電驢社區和 BT 黨之間的紛爭還頗有些三足鼎立的態勢。

 

P2P 下載的誕生，原本是為了緩解傳統下載方式對伺服器資源和頻寬的壓力。它讓每個下載過檔案的人自動成為伺服器，從而大量節省了下載伺服器的開銷。

 

然而 P2P 下載系統無意中帶來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資訊庫，在這個資訊庫裡包含著人類每一天生產的所有價值內容——有收費的、有免費的、有合法的、有非法的、有先進的、有古老的。人類所產生的一切資訊，只要有人還對它感興趣，它就不會消失在這片資料海裡。

 

而 為了擊潰這種近乎是人類最完美的內容分享體系，鄒勝龍發明了“離線下載”。“離線下載”是迅雷走向資源大一統的決定性一著，這一功能是如此的簡潔：讓使用者 忘記沒有源的痛苦、告別夜以繼日的掛機和焦急的等待。無論是什麼資源，一切只需輕按一下“離線下載”，內容將很快出現在使用者的硬碟裡。

 

與所有優雅的功能背後隱藏著複雜的邏輯一樣，“離線下載”良好的使用者體驗來自於迅雷將整個資源海洋壓縮到了自己的伺服器農場中，這否定了 P2P 下載的雙重意義：

 

• 節省的伺服器頻寬被迅雷所肩負，並轉嫁成了迅雷用戶端上的廣告、彈窗、流氓外掛程式和會員費用；

• 分散儲存的資源再一次被濃縮到了一個可以被鎖定的目標上。

 

“離線下載”優雅的使用者體驗不僅僅是 to C（Consumer）的，也是 to B（Business）和 to G（Goverment）的——這世界上再沒有一個水表比迅雷更讓唱片公司、電影公司和各種有關部門感到愉悅。著作權與審查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從此可以有的放矢，再不是抽刀斷水——任何有主張權的人都能讓一些資訊從迅雷的疆域中永久消失。

 

儘管有一些人早就預料到了這一結局，然而“離線下載”還是在基於一種“就算我不用，也會有別人用”的心態下榨乾了 P2P 的資料海。海裡的魚兒有些逃到了陸地上，而更多的，死在竭澤中。

 

2014 年迅雷上市，已經45歲的鄒勝龍顯然已經不太想去管後面的事情了：迅雷業務轉型成 CDN 公司、迅雷股票縮水 22 倍、迅雷出售看看播放器套現，商業評論都說：“迅雷完蛋了”而沒有人注意到一個文明的結束——一片資訊的大陸沉沒了。

 

使用者成就了鄒勝龍的迅雷，迅雷造就了枯竭的現在，使用者被動選擇了著作權與正義，一場曆史的皆大歡喜。

 

指尖上的困局

 

人類用上帝賜予的十根手指創造了 iPhone，然後從此只用兩根拇指。

 

智能手機、平板電腦等觸控裝置的出現再加上WiFi的普及和 3G、4G 的發展，讓資訊擷取的門檻再一次降低。然而這很有可能並不是一件好事，因為人們越來越少的在一塊“大螢幕”前，看上一部大部頭的專著或是大段的視頻。

 

搞清楚 IT——“Information Technology”——裡真正推動人類進步的是 Information 而不是 Technology 這件事讓全世界收穫了一整個互連網時代，而當移動互連網時代來臨，技術卻再次成為了阻礙資訊流動的雙刃劍。

 

社交網路與移動互連網的結合像是皇后為白雪公主準備的蘋果：它一方面產生大量的片段化的無用資訊，將高價值的大段的資訊拆解、扭曲、雜音化；一方面又讓普羅福士認為互連網本來就是如此，任何人都應該為製造這些垃圾而做出一點貢獻。

 

在 部落格時代，儘管資訊孤島之間距離很遠，但是我們仍能夠看到一個話題又一個話題此起彼伏的引發討論。這種討論是非即時的，長篇幅的，經過沉澱的。在一個話題 結束一年以後，你依然可以尋蹤索跡地還原關於一個話題的全部。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你甚至很難在微博、 Facebook 上回憶起去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1990 年的雅虎和 1999 的 Google 在產品形態上都實現了讓互連網上的資訊變得更加互聯，而智能手機和社交網站的興起卻讓資訊再次重回孤島。

 

應用與應用之間的資訊壁壘時至今日仍然如高牆一般，將有價值的資訊圈養在自己的一方天地裡。而在移動互連網時代所誕生的公司也樂於相信這些內容是自己所專屬的商業價值，不願與他人分享。

 

更可怕的是，移動互連網正在瓦解人們對有價值資訊的生產能力。

 

蘋 果將社會對互連網產品的審美引向了直覺化的歧途，這在蘋果最新推出的 Apple Watch 上達到了極致——即便是蘋果這樣的公司也不可能拿出黑科技，讓使用者能夠在一塊手錶上進行更複雜的互動了。於是它推薦使用者在無法回複和不知道該怎麼回複的時 候，發送一個此時的心跳到對方手腕上。

 

這一顛覆式的互動讓人類所有用於描繪心理的辭藻都歸於虛無，它是如此的直覺、直觀以至於讓使用者彷彿返璞歸真到了原始社會，讓社交迴歸到無言的呼吸與心跳。純潔得讓人心碎，無用得讓人心醉。

 

莎士比亞不可能在平板電腦上完成麥克白，智能手機也不行，智能手錶也不行，智能眼鏡也不行。移動互連網和我們可以預見的穿戴式裝置像一隻吸血鬼，它讓每個人都可以消費有價值的內容，而從不產生任何有價值的內容。

 

All times gone

 

在人類資訊文明最為發達的時代，人類的文明正在發生斷層。

 

百度空間要關閉了。

 

是的，這不是人類第一次關閉如此大規模的 BSP，我們之前還揮別過 MySpace、無名小站和 MSN Spaces。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使用者雖不多，但影響力大到足以成為符號的部落格網站——比如博易、部落格中國，還有牛博網。

 

每一次這樣的關閉，都像是一次被迫的搬家。雖然無論是微軟還是百度，為了體驗這樣那樣的責任感都會指定好備份和遷移的路徑。但是在不同的 BSP 或儲存方式下轉移，就像搬家中總會或多或少地丟失一些東西一樣。

 

更何況，在部落格的黃金時代結束以後，絕大多數的部落格僅僅是存在著而並非仍然活著。更多的使用者要等到強拆發生之後很久，才會面對著廢墟想起自己曾經在某個地方有著一個熱誠經營過的小窩。

 

當然，這樣的天災人禍在曆史上總是不斷地出現。

 

1900年前，意大利沙諾河畔的一個小丘上，一場突然奇來的災難毀滅了這座希臘人和腓尼基人所熱愛的城市。龐貝古城一夜之間在維蘇威火山掀起的波瀾下沉入大地深處。

 

1700 年後，在科考隊員的協助下重見天日的龐貝古城遺迹中，包含著一些令人驚訝的羊皮紙卷。岩漿曾在這些古卷的旁邊靜靜地流淌，除了邊緣有一些燒焦，上面的文字清晰可鑒。

 

在感歎資訊可以用如此簡單的方式穿越時空的同時，對於大多數閱讀本文的人來說，連20年前使用的磁碟都不可能輕易地讀取。

 

互連網和雲在加速福士遺忘的速度，我們很難回溯到 1 年前社交網路上在談論什麼，很難找到 5 年前部落格裡的資訊，很難找到 10 年前的影像資料，幾乎無法讀取 20 年前存放裝置裡的資料——但是我卻能輕易地翻開家族相簿看看 30 年前沖印的照片。

 

儘管 10 年前主流的影像檔案相比起現在的1080P和4K來說，容量往往是不值一提的，然而在越建越多的伺服器農場和越來越濃的“雲”中，人們卻抽不出哪怕一丁點的空間能為這些逐漸失去的資訊留下備份。

 

2015年4月21日，在百度空間正式關閉的這一天，Wordpress 迎來了它 12 歲的生日。Wordpress.com 首頁寫著這樣一句文案：Wordpress 佔據互連網的 23%。

 

沒人會懷疑這個數字，只不過這也意味著互連網上 23% 的內容將隨著博主對他們的淡忘而在網域名稱、伺服器到期的時候永遠地從世界上消失。

 

這些位元沒有墓碑，沒有考古學家知道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

 

 

題圖來自殭屍遊戲 Left 4 Dead 一片著名的塗鴉牆，末日之後的人類在牆面上留言爭論，在一個滿是殭屍的世界中誰才是真正的怪物。而唯有一個可憐蟲看到這一牆的文章之後想念起了死去的互連網。

 

本文作者@評論屍 首發於新媒體：赤潮AKASHIO（號：AKASHIO）-此言此思若潮水，不沾紅塵自風流。轉載請保留本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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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隻是開始，互連網死了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