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裡冷極了,沒有窗戶,不知道是白天還是黑夜。這是一周的最後一天——周末。在這又冷又黑的晚上,一個蓬頭散發的小女孩在工位上坐著。她從家裡出來的時候還穿著一件外套,但是有什麼用呢?那是一件很大的外套──那麼大,不知是哪一年買的。她工作的時候的,就把它脫掉了,實驗室的師弟嘲笑說,可以拿它當抹布。
小女孩只好一個人做實驗,一雙小腳凍得紅一塊青一塊的。她的破顯示器螢幕上有一大段程式,手裡草稿紙上還有一大段。這一整天,程式還是沒調過,誰也沒幫過她。
可憐的小女孩!她又冷又餓,哆哆嗦嗦地調程式。顯示器的光落在她的乾枯的長頭髮上,那頭髮捲曲著披在肩上,看上去很久沒梳,不過她沒注意這些。每個桌上都堆滿了論文,實驗室飄著一股油墨的香味,因為這是論文deadline的時間——她可忘不了這個。
她在一行代碼上停了下來,蜷著趴在桌子上。她覺得更冷了。她不敢跟老闆說,因為她程式沒調過,沒拿到一個資料,老闆一定會罵她的。再說,換做別的題目跟這個一樣難。她們頭上只有paper,雖然網上可以下到一些現成的代碼,還是仍然沒法用。
她的頭腦幾乎絕望了。啊,哪怕一次小小的成功,對她也是有好處的!她敢把上萬行的代碼修改一遍。編譯運行一下,來找找問題嗎?她終於按下斷行符號鍵開始運行。哧!程式開始輸出資訊了!一行一行的log開始出來了!她把小手攏在顯示器上。多麼溫暖多麼明亮的字元啊,簡直像一支小小的蠟燭。這是一道奇異的火光!小女孩覺得自己好像坐在一個19寸液晶大顯示器前面,顯示器還是全新鋥亮的,顏色鮮豔,字跡清晰,上邊顯示著程式輸出的正確結果,多麼舒服啊!哎,這是怎麼回事呢?她剛把頭伸出去,想看的仔細一些,程式crash了,大顯示器不見了。她坐在那兒,眼前的破顯示器上一行刺眼的segmentfault。
她又編譯了一遍運行。程式又開始輸出資訊了,給出log了。顯示器的光落在桌子上,那兒忽然變得像列印出來的paper那樣潔白工整,她可以一直看到paper上的字跡。IEEE的logo,會議名稱和日期,Abstract和Instroduction。更妙的是這篇paper的一作,赫然署著自己的名字!看上去那麼誘惑,一直向這個窮苦的小女孩走來。這時候,程式又crash了,她面前只剩一張又硬又舊的桌子。
她又運行了一遍。這一回,她感覺自己坐在布置整齊的會議室裡。條幅上寫著“博士畢業答辯”,比她去年師姐畢業時用的條幅還要大,還要美。紅色的條幅上貼著那幾個白色的黑體字,投影儀螢幕上許多幅美麗的彩色畫片,跟頂級會議裡的presentation一個樣,在向她眨眼睛。小女孩向畫片伸出手去。這時候,程式又crash了。只見ppt上的圖片越升越高,最後成了在天空中閃爍的星星。有一顆星星落下來了,在天空中划出了一道細長的紅光。
“有一個什麼人快要死了。”小女孩說。唯一疼她的師姐畢業前的時候告訴過她:一顆星星落下來,就有一個靈魂要到圖靈那兒去了。
她又編譯了一遍。這一回,她把所有的數組size都設大了。師姐出現在亮光裡,是那麼溫和,那麼慈愛。
“師姐!”小女孩叫起來,“啊!請把我帶走吧!我知道,程式一crash,您就會不見的,像那漂亮的顯示器,發表的paper,布置好的答辯會議室一個樣,就會不見的!”
她趕緊按了斷行符號鍵,要把師姐留住。一大堆輸出資訊發出強烈的光,把實驗室照得跟白天一樣明亮。師姐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高大,這樣美麗。師姐把小女孩抱起來,摟在懷裡。她們倆在光明和快樂中飛走了,越飛越高,飛到那沒有代碼,沒有論文,也沒有畢業的地方去了。
第二天清晨,這個小女孩坐在工位上,兩腮通紅,嘴上帶著微笑。她死了,在周末的實驗室累死了。新一周的太陽升起來了,照在她小小的屍體上。小女孩坐在那兒,手還按著在不知用過多少年的鍵盤上。
“她想自己把程式調一下……”人們說。誰也不知道她曾經看到過多麼美麗的東西 ,她曾經多麼幸福,跟著她師姐一起走向新世界的幸福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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