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企業家：互聯網寒冬創業指南

文 | 《中國企業家》記者 林濤

在2009年開始的新一輪互聯網整治風暴下，互聯網創業者與投資人如何適時而變？ 阿裡巴巴集團高級研究員梁春曉表示：「歷史潮流會以監管等偶然的形式呈現。 2000年第一波互聯網寒冬是互聯網技術影響商業，商業為此付出代價。 現在是第二波，就是互聯網影響社會，而社會在為此付出代價。 」

2010年3月1日，在關閉236天之後，曾經風靡一時的微博客網站飯否通知使用者匯出資料，從去年7月被關閉之後，雖然創始人王興此前一直聲稱在努力恢復網站，但是這次通知使用者們匯出資料，意味著飯否已恢復無望。 幾天後，當王興出現在記者面前時，他的身份已經變成了一家電子商務網站的創始人。

飯否只是在2009年消失的中國互聯網站中的一個，從2009年1月七部門部署整治互聯網低俗之風專項行動開始，綿延至今的對互聯網的一系列整治已經導致數以萬計的草根網站關閉，「監管」成為2009年中國互聯網的關鍵字，從綠壩到「 魔獸」之爭、從網路視頻領域的清剿到谷歌言退。 一系列史無前例的政府干預導致中國互聯網彌漫悲觀情緒。

「監管已經成為中國互聯網產業發展最大的變數，如果不用障礙這個詞的話。 」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副教授胡泳說。 他認為，之前感覺相關部門還是希望通過發展中國的新產業，以縮短跟發達國家的距離，當時，監管部門還沒有如此強勢。 「2009年以來，他們對於控制資訊的必要性這個邏輯已經壓倒了經濟邏輯。 」

同樣對大規模封殺表示疑惑的還有新浪網創始人、點擊科技董事長王志東，「我覺得這個做法是比較粗魯，粗魯的背景是什麼，我不知道。 」

艾瑞諮詢統計資料顯示，2009年中國網路經濟規模達743億元，比2008年的569億元上漲30.7%。 互聯網已經成為一個重要的經濟體，滾滾而來的收入，成為吸引各個部門紛紛出臺監管舉措的誘因。

對於突然受到「高度關注」的互聯網，阿裡巴巴集團高級研究員梁春曉表示，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互聯網發展很快，到了對方方面面產生大影響的階段，但與此同時，「很多政策法律法規，都是以原來的傳統經濟形態為基礎建立起來的， 導致新經濟的和傳統規則的不適應越來越多。 」

「歷史潮流會以監管等偶然的形式呈現。 2000年第一波互聯網寒冬是互聯網技術影響商業，商業為此付出代價。 現在是第二波，就是互聯網影響社會，而社會在為此付出代價。 」梁說。

資本的口味變「重」了

付出代價的創業者在尋找出路。

「資訊類網站受衝擊較大，今年能上市就快上。 」聯想投資總經理陳浩建議。 聯想投資2006年投資了千橡集團，千橡擁有SNS網站人人網以及以娛樂門戶為主的貓撲網，「千橡已經在準備IPO。 」陳浩透露。

除了推動公司加緊實現IPO，投資者現在的一個偏好是轉向業內的重點公司。

在華興資本副總裁黃勝利看來，大批論壇、博客以及個人網站的關閉，客觀上加速了市場洗牌，這會導致互聯網上的流量向大站集中。 過去一些個人小站通過註冊一堆垃圾功能變數名稱，在網站上放上一些成人內容，然後再通過互相之間輸送流量，成規模後通過廣告聯盟等形式將流量變現的商業模式，在整治之後將消失，對於存活下來的有規模的網站而言，「 現在廣告主投放廣告只能投在成熟網站，這就出現博弈，一些成熟站是不是應該提高自己的單價？ 」

身處監管重災區的視頻網站集中趨勢也更加明顯，監管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原本已經開始的市場洗牌。 2009年4月，國家廣電總局下發《關於加強互聯網視聽節目內容管理的通知》，其中規定，對於未取得許可證的影片不得在互聯網上傳播。 7月，國家版權局、公安部、工業和資訊化部聯合下發通知，開展為期4個月的打擊網路侵權盜版專項治理行動。 9月，國家廣電總局要求沒有資訊網路傳播視聽節目許可證的網站停止服務。 到年底，包括各種BT網站在內的影視類網站被大面積清除。

在清空場地之後，原本處於市場領先地位的優酷和土豆，以及同樣看到最後機會前來瓜分盛宴的搜狐、盛大、百度以及CCTV等行業大鱷，開始了最後一輪競爭，「最後準備一棒子敲下去，成就成了，就這麼簡單。 成了以後就是全中國最大的視頻網站，相當於電視的中央一套，中央二套，湖南衛視，浙江衛視，座次就這麼排完了。 」黃勝利說。

原本居於網路視頻領先位置的優酷獲得了投資人的支援，4000萬美元增資擴股讓優酷有了與其它資本雄厚的大鱷們一較高下的資本。

優酷總裁古永鏘對如今的局面有所預料，「所有這些事情肯定會發生的，只是時間點在哪裡。 其實我當時認為國家網路電視臺會更早出來，而搜狐、盛大的介入比我想像稍微早了一點。 」

在監管日益高漲的背景下，版權成為視頻網站用於殺傷對手的殺手鐧。 2009年，網路視頻的版權費用一路飛漲，許多網路獨播劇的版權費用較往年上漲了 10倍甚至數十倍。 優酷採取了與競爭對手土豆網以「網路視頻聯播」的模式，來消解瘋狂上漲的版權採購費用壓力，古永鏘拒絕稱這一舉動為「抱團取暖」，他說現階段是網路視頻「春天」，「太樂觀或者太悲觀都不客觀」，他認為，「風暴來襲的時候， 留下來的是成熟、穩重和適合目前狀態的那些企業，或者聯盟。 」

「10年前新浪在做新聞的時候，早期是完全沒有約束的。 」王志東回憶，「而在所有人都無規章可循的時候，「大家一個比速度，一個比實力，還有很重要的是比膽量。 」此後，政府開始對網站進行監管，包括ICP備案，辦理論壇許可證。

那一次監管的結果是，「好多中小型網站倒了一批。 」王志東說，「反過來就(開始)比實力，比速度，比執行力，比品牌了。 這也對新浪的發展起到很大的作用。 」

王志東甚至認為，政府的監管有可能促成中國互聯網創業與風險投資的另一種良性發展，「風險投資最重要的思路就是要打破這種所謂(創業企業)必須通過灰色方式，甚至是違規來做原始積累。 要讓風險投資回到正路上，有好的思路，好的技術，風險投資直接把資金給你，你就踏踏實實去發展你的業務。 」

創業者：放棄獨立IPO，選擇「被並購」？

網易《魔獸世界》的運營審批遭遇文化部和新聞出版署兩個部門監管權的爭奪是一個顯著的例子，當下監管部門的許可權之爭讓創業者無所適從，各項審批的費用甚至大大拉升了創業門檻。 「ICP、文網文、版號...... 光這些費用就要七八萬，還要等3到6個月，不認識人至少半年，還可能辦不下來。 」孫宇應採訪物件要求，孫宇系化名感歎。 孫2003年進入互聯網創業，2006年他成功將自己創辦的網站以2000萬元的價格賣給一家上市公司。 2009年，孫宇第二次創業，進入日益火爆的網頁遊戲領域，很快，他就發現了與以往的不同。 「我當年創業的時候，其實花了不到7萬。 你想想，打工的人一般可以存多少錢？ 做個遊戲公司或者網站，給政府或者相關利益部門都要花幾萬，很多創業者就因此沒機會了。 」

視頻網站的門檻則更高，要獲得視頻許可證的註冊資本是2000萬元人民幣，曾經紅火一時的BT China站長放棄了獲取牌照的企圖，因為他無法湊足註冊資金。

2009年7月，飯否因為出現違規內容也被關閉，此後王興一直試圖重開飯否，但是阻礙飯否重開的一個重要背景是，王無法保證網站上不會再次出現違規內容，而要滿足監管要求，唯一的方法是自己組織一支大規模的內容審核團隊， 但相關費用是王興這樣的創業者難以承受的。 與圖文網站控制關鍵字不同，視頻網站的內容審核要求更高。 知情人透露，某視頻網站的審核人員就超過300人，遠遠超過內容編輯人員的比例。

在飯否之後，有著充分審核經驗的新浪、網易都推出了自己的微博，並且獲得了之前飯否難以達到的使用者規模。

一方面互聯網資源在向百度、阿裡巴巴這樣的大公司聚攏，另一方面，SNS、微博這些被認為有可能成為下一代平臺型的創業方向門檻被提高。 黃勝利建議創業者將更多精力放在細分的具體互聯網應用上，例如醫療等領域，「騰訊現在是300億美元的公司，我們現在從裡面切出一塊，做個10億美元的公司。 」

在他看來，這意味著未來許多創業者將放棄獨立上市的幻想，而是接受被並購的結果，並購這一模式過去在中國互聯網始終未像矽谷那樣成為主流，中國的創業者普遍不願意出售公司，而是希望獨立上市，上市公司也更願意自己動手做， 而不是去收購一家公司。

在網路遊戲領域，近年來並購開始頻頻出現，大公司與創業者之間開始變得越來越緊密和靈活。 在創業門檻提高、前景不明朗的情況下，更多的創業者主動向大公司靠攏，王韜在搜狐暢遊的內部創業被紛紛仿效，遭遇搜狐原始程式碼訴訟的麒麟網創始人尚進則在與新浪接洽，考慮接受對方的投資；酷六網與盛大旗下上市公司華友世紀股權置換， 投身于陳天橋「網路迪士尼」的產業鏈之中；原12580總裁龔宇加盟百度，成為百度所有的視頻網站奇藝網CEO，其身份介於創業者和職業經理人之間。

越來越多的創業者選擇了依託巨大資源。 不過，梁春曉有著不同看法，「我們看到全球的互聯網企業都是從小做起來的，沒有一個是從大公司來投資做成的。 從政策上過度限制個人的創業，會極大妨礙整個領域的創新。 我相信這種政策不能持久。 」

尋找「公平」淨土

諸多幻想一一破滅，無奈之余，更多的互聯網創業者只能呼籲以「公平」。

如果沒有2009年12月28日CNTV的上線，互聯網上「國進民退」的聲音尚不會如此引人注目，在政策有意無意地為其掃清了一大批競爭障礙後，國家隊的登場在外界看來顯得野蠻而吊詭。

事實上，視頻網站的創業者一方面對CNTV抱有警惕，同時又對其在互聯網這個充分競爭市場生存的真實能力持懷疑態度。 「他們估計也就做出類似新華網、千龍網、人民網那樣。 在新浪出來以後他們也做，最後怎麼樣？ 」一位投資人反問。

一個在業內流傳的故事是，CNTV的負責人去向主管該領域的領導人彙報，領導在觀看CNTV提供的網路視頻後提出自己的感受，清晰度還可以更高一些？ CNTV負責人立刻根據領導要求將視頻的清晰度由原定的水準提升。 但事實上，該領導人辦公室寬頻條件的優良程度遠超普通線民，如果這個故事屬實，就可以說明為何CNTV播放機上線不久就崩潰，如今在不少線民中的印象依然是，「永遠在緩衝」。

「可見國家隊不是以市場需求為導向，而是以領導滿意為標準。 」某正版視頻網站的副總裁用這個故事來證明，外界對網路視頻「國進民退」的擔憂有些過慮。

真正讓他們擔心的是政策不公平，「如果是有官方背景的就可以做，民辦的就不能做，這就違反公平原則。 」王志東說，「或者各方可以自由解釋，誰有後臺或者上市公司有什麼影響力，或者山高皇帝遠就管不著，地方政府有袒護，這就不公平。 」

搜狐董事局主席張朝陽在一次論壇上博得滿堂喝彩的演講，也以宣導公平作為主題。

王志東甚至認為，在公平的監管之下，沒有擦邊球可打的互聯網創業者將會萌發出更多創新，從而有望改變中國互聯網長期缺乏創新的現狀。

電子商務是本輪整治中受影響最小的領域之一，「電子商務不受影響，很多投資人還在投。 」聯想投資陳浩介紹。 1月底，聯想投資完成對蛋糕電子商務網站 21cake千萬元注資。 而王興在飯否之後也投身電子商務市場。

在此之前，對電子商務的監管苗頭出現過。 2008年，北京市工商局網店新規出臺，要求從事電子商務的賣家需辦理營業執照，最終，這項新規因不具備操作性而無疾而終。 2010年1月8日，中國出版工作者協會、中國書刊發行業協會、中國新華書店協會聯合發佈《圖書公平交易規則》，規定出版一年內的新書在網上書店銷售最多享受不低於8.5折的優惠幅度。 當當和卓越等網上書店對此規則採取了拒不執行。

不過，根據艾瑞報告，2009年互聯網各細分行業中，網路購物和網上支付增速接近100%，電子商務成為互聯網發展的最新驅動力。

再一次創業的王興們，準備好下一輪了嗎？

來源：《中國企業家》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