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地震後要去漲價的超市還是不漲價的超市?
如果你不在乎榮譽歸誰,你的成就將不可限量--這條格言在自摩西以來的每一個偉大領袖身上,都已經體現出來,而且它自魯思擔任教務長後,就常常出現在她的腦海裡。在大盒子樓抗議事件發生兩天后,她在辦公室接待了巴克曼。巴克曼聲稱,一切總算還好。魯思感覺太幸運了,於是,她再次想到了這條格言。
魯思此刻的工作是,讓巴克曼這個自以為很重要的人感覺更加良好。這真不容易做到,但她盡了全力。她讚揚他很有預見,並且她承認學校還是很幸運,總算那天的事件一切還好。是的,抗議者拿的標語很惡毒,而且那個網球運動員說的話也很難聽。但總的說來,影響是非常好的。大盒子樓的玻璃被砸爛了,這使公眾輿論都在指責抗議者,使斯坦福大學成了流氓行為的受害者,而不是與大公司贊助者合夥剝削窮人的幫凶。海達德大盒子商店受到破壞後,大盒子公司得到了人們的同情,抗議者更加令人討厭了。由於“壞天氣”及其朋友的安排,電視台攝製組拍攝到了人們來店購物的遭遇:興沖沖而來,怏怏地離去,因為商店要修理窗戶,所以無法營業。魯思對巴克曼說,某個購物者曾告訴記者:抗議等同於地震--你想買的東西都買不到。總之,事態的演變令人滿意,儘管這完全出於運氣好的緣故。
至少,她就是這麼和巴克曼說的,因為她無法解釋如何讓此事演變得更好,既對斯坦福大學有利,也不傷巴克曼的利益。不幸的是,這種好的結果意味著要抹黑拉蒙的名聲,因為他作為斯坦福大學的知名學生,居然參與了這個破壞性的暴力事件。但她心中暗想,拉蒙日後仍是前途遠大的。因為理想主義思想而一時誤入歧途,總是會被人們遺忘的。而且,她的確事先警告過拉蒙。至少,她可以這樣安慰自己。
但在兩人對話就要結束時,紅色的警報旗升了起來。
巴克曼說道:“從此事的結果來看,費爾南德斯那小子的出路再好不過了。他可以幹他最擅長的事,去打網球。”
為什麼手電筒不漲價,就脫銷?
拉蒙.費爾南德斯仍有可能給大盒子公司造成許多麻煩,但這一點魯思沒有告訴巴克曼。拉蒙將在畢業典禮上演講,有了這個武器,他就還有一個使大盒子公司“流血”的機會。但魯思判斷那將是幾周之後的事。誰知道他會談什麼話題?沒必要讓巴克曼為這個新問題緊張,因為他一旦知道就會催她加以解決。如果拉蒙演講時只談一般性的話題,而且灣區不再出現令大盒子公司尷尬的事,那麼,她相信巴克曼會拿出3500萬美元捐給斯坦福大學IT中心。這時,桌上的內部電話響了。
“魯思,拉蒙.費爾南德斯要見你,你能見他嗎?”
“可以。”
拉蒙走了進來。他們在窗戶邊上的接待區坐了下來。
魯思問道:“你的腿怎樣了?”
“好一些了。你怎麼知道的?”
魯思擺了一下手,這提醒了拉蒙,他意識到自己低估了對面這個嬌小的女人。他滔滔不絕地講起來,講他的腿傷,講她明顯的無所不知,講自己在鬧事後來見她如何感到不安。
拉蒙說道:“我應該向你道歉的。”魯思想開口糾正她,但馬上又閉嘴不說了。她讓他接著說。
拉蒙繼續說道:“你曾試圖協助我。你曾警告我可能會出現不好的後果,我沒聽你的。我認為你在開我玩笑,或是想挫敗我。你是對的,我錯了。”
她喜歡他開誠布公的方式,不遮遮掩掩,不找借口,不含含糊糊。他直視她的眼睛。當他年紀更大一些時,他會很有出息的。她突然意識到,他早已名聲大噪了。他的社會地位已相當高,已經可以在網球界或其他任何領域暢行無阻,遊刃有餘了。是的,他還有一點天真,但他會很快克服的。
拉蒙繼續說道:“我使自己陷入尷尬,更重要的是,我使學校陷入了尷尬。我為此很抱歉。我感謝你曾試圖阻止我犯錯誤。”
有幾秒鐘的時間,魯思想到自己應該笑一笑,然後該表示感謝他來見她,以及期待他在畢業典禮上演講。她的桌子上放滿了今天該完成的工作內容安排。她要講課。她的議程一直排到晚上,晚上8點有個飯局,吃完飯夜就深了。她沒時間和拉蒙多聊。如果她表示感謝並馬上送他離去,她還可以在畢業典禮之前再見他一兩次,這樣也挺好。
但她的直覺告訴她,要換個方式對他。於是,她以一種自己之前沒預料到的方式,改變了雙方的生活軌跡。她回望著他,知道自己馬上要說的話會打擊他,儘管他已被“壞天氣”打擊過一次。
“你不必向我道歉,也不必感謝我。”
拉蒙面有困惑之色。她是什麼意思?
魯思說道:“我給你的建議,對我而言,是必然錯不了的,我警告了你,我的良心就沒負擔了。我不為我的建議感到驕傲。”
拉蒙仍然不理解她的意思。
“我作為教務長,要關心大盒子公司的名聲。他們是我校的大讚助人之一。實際上,他們有可能成為我們最大的贊助人。如果這次抗議導致長時間的公關災難,我們與他們的關係就會受到傷害。我必須操心整個學校的情況。一次大規模的、令人信服的示威抗議,對我們在全國和國際上的名聲有何影響?我還要擔心你,我不希望你下不來台或顯得很愚蠢。於是我警告了你,但我警告你也有別的目的。如果你退出抗議活動,對我校與大盒子公司關係的傷害就小一些,因為只是校外的人在搞抗議。但如果你不退出,我就需要你採取極端的立場,即把大盒子公司趕出校園。我和大盒子公司的CEO很熟,我知道如果你們堅持要大盒子公司離開校園,那實際上會使大盒子公司和我們的關係更近。”
“那你為什麼不取消這次抗議活動?”
“如果我取消這次抗議活動,人們就會同情抗議者,那會使大盒子公司的形象受到傷害,我也就無法以對學校有利的方式影響事態。只要抗議的傷害性不太大,我可以讓它發生。在我警告你要小心之後,即退到旁邊看事態自己發展。我判斷你們的動機對我有利。”
拉蒙把身子朝前傾了傾。
“那麼,公正在哪裡?”
“公正?”
“你關心學校的利益、大盒子公司的利益、雙方之間的關係,甚至有一點關心我的利益。那麼,公正在哪裡?誰對誰錯你一點也不關心嗎?”
拉蒙感到納悶,她為協助大盒子公司這種社會寄生蟲而操控了局面,晚上怎麼還能睡著覺?她似乎是一個正派人。難道只是為了更多地拿到大盒子公司的捐贈?她心裡是怎麼想的?
拉蒙的態度變了。他剛進辦公室時,態度是謙恭順從的,現在他全身冒火。他的眼神在她看來,和在網球場上拼殺時的眼神一樣。她有意沉默了一會兒,好讓他的情感燃燒一陣子,因為她很欣賞他的激情。她站起來向窗外眺望,以便他能放鬆一下。然後,她並沒回答他的提問,也沒有為自己的行為辯護,而是以提問回答他的提問。
“你喜歡在哪裡購物?”
他一時懵了。
“你什麼意思?”
“你喜歡在哪裡購物?是在大盒子商店還是家得寶?是在遇天災後漲價一倍的商店還是不漲價的商店?”
“這容易。在不漲價的商店。”拉蒙納悶她在搞什麼名堂,為什麼不回答他的提問,也不反駁他的立場。
“地震那天晚上你在哪裡購物的?是大盒子商店還是家得寶?”
拉蒙感覺到她的思路了,但仍不理解。
“我兩個商店都去了。”
“那天晚上你買東西了嗎?”
“我陪一個朋友去的。先去的家得寶,但那裡的手電筒賣光了,於是我們去了大盒子商店。”
“哪裡的公正更多?大盒子商店還是家得寶?”
“家得寶,它並不試圖敲我們竹杠。”
“但它沒有提供你們想買的商品,大盒子商店有你們想買的東西。會不會它漲價是對的,而其他商店不漲價倒錯了?”
“但大盒子商店賣手電筒和牛奶的理由是錯的。這與公正或正確無關。它僅僅試圖在賺錢。它不應該漲價。不漲價是正確的。”
“它賣手電筒和牛奶的理由就是價格漲了,這一點你想過沒有?”
“我不管。那樣做就是不對。”
“有可能。但你可以想一想你協助的那位母親。”
“你怎麼--”
“我從報紙上看到的。那報道說你幫她募捐了,使她有錢給孩子買東西。”
“太可惡了,那位母親是想為孩子買食品和尿布,大盒子商店卻敲竹杠。”
“有可能,但那是深夜。你想想,當天有不少顧客去那家商店,他們也想存一些嬰兒食品但被漲價嚇走了。漲價使他們不敢買了,於是那位母親才能買到。有些人去那家商店是想存一些尿布、手電筒、電池等。由於漲價一倍,有些人--不是全部--就不買了。這樣一來,你和你協助的那位母親就能買到了。你說那家商店有沒有公正?”
“沒有。如果利用漲價讓大公司牟取暴利,富人仍可照常購物,窮人就只能買便宜貨。這種制度就是如此設計的。”
內部電話響了。魯思看了看手錶。
“抱歉。真想多聊一會兒,但我還有一個會。我能再提一個問題嗎?”
“好的。”
“在地震的當晚,手電筒都脫銷了。如果手電筒的價格沒有變,人們就會把貨架上的手電筒統統買光,是吧?”
“是的。”
“我的問題是,既然手電筒不夠賣了,那應該賣給誰?”
“這容易,賣給最需要它們的人,而不是已經有手電筒的人,不是已經有很多蠟燭的人,不是夜裡主要在睡覺的人。”
“好。你如何確保最需要它們的人能買到手呢?這實際上是一個有關資訊的問題。你如何發現真正需要它們的人?這不是一個小問題。你可以一整夜地逐一問那些排隊的顧客,然後在天亮後把手電筒賣給你認為理由最充分的人。這是個好計劃嗎?”
“我不知道。我不肯定人們會就需要手電筒的理由講真話。”
“好。而且你要操心的不僅是手電筒。人們遇到緊急情況時會突然需要幾千種商品,於是,你要決定誰能買到牛奶、啤酒、蠟燭、尿布、攜帶型發電機,等等。如果你這時候不改變商品的日常價格,誰會買到手電筒、牛奶、攜帶型發電機呢?”
“需要它們的人。”
“我不這樣認為。如果你不改變商品的日常價格,買到手電筒的就是最先到達商店的人。正如你去家得寶,你想買的商品已經脫銷了。但在大盒子商店,想買手電筒的都能買到。”
“那要他們願付錢才行。這樣一來,窮人更難辦了,例如我協助的那個母親。”
“同意你的說法。但對幾千名顧客來說,他們都能買到手電筒。還記得我們想要的資訊嗎?就是關於誰最需要手電筒的資訊。在大盒子公司提高手電筒價格後,某個家裡有蠟燭的人就不買手電筒了,你到店裡就能買到了,這沒有人問過你們。漲價影響了你們兩人的行為,這就好像有人問過你們一樣。某個家裡有蠟燭的人通過不買手電筒,實際上在說‘我放棄對手電筒的購買,把它留給更需要它的人來買’。其實沒有人懇求他做這件正確的事情,也沒有人通過一項必須執行的法律,或為瞭解誰最需要它而問過他。漲價確保你買到了手電筒。在我看來,這挺公正的。”
“可能吧。”拉蒙的態度有些軟化了。她的觀點挺有意思,使他聯想到了埃米講過的事情,即魯思教授講的課、鉛筆的故事、價格如何利用了分散的知識。“但是大盒子公司利用我的痛苦獲益,這不公正。”
“你肯定嗎?你感覺家得寶好一些?他們沒有利用你,但也沒有提供你要的手電筒。由於不確知萬一不發生地震能否賺到錢,在下次發生地震前,哪個商店有積極性訂購大批手電筒和牛奶,並承擔多備貨的成本呢?是家得寶還是大盒子公司?由於知道能漲價,大盒子公司就有積極性承擔多備貨的成本。”
“但是,我希望的世界是手電筒不漲價,而且不脫銷。為什麼不能二者兼得?為什麼富人越來越富,而窮人老富不起來?你是經濟學家,請告訴我,為什麼我們不能改進?”
內部電話又響了,魯思只好送客了。拉蒙走到院子裡時,不禁暗自承認魯思有些觀點很有意思。但這整個事情不是她為大盒子公司辯護的方式嗎?在緊急情況出現時用漲價懲罰人,這怎麼能算有同情心呢?她是個聰明的女人,他認同這個評價。她是個強大的對手,但她為何對他如此坦誠?這就好比你喜歡某個餐館,而它的廚師卻邀請你進去參觀廚房。
關於他的畢業演講,她沒有說任何意見。在抗議事件發生之後,他以為她會想辦法不讓他演講了。但她並沒什麼動靜。據他所知,他的演講沒有取消。那她為什麼和他講了幕後的真實故事,及她對事態的操控手法?他如果和外人講述此事,就會令人非常尷尬。他覺得此事挺神秘的。
漲價才能讓最需要的人得到商品?
“感覺如何?”
埃米在紀念堂外面的噴泉處等著拉蒙。他喜歡這個地方。不知為什麼,嘩嘩的水聲令他心胸豁亮。
拉蒙回答道:“我搞不懂,不明白她。她要和我說的是,大盒子公司那天漲價一倍是件好事。”
“她提到麵包了嗎?”
“麵包?不,她沒提到。為什麼要提到麵包?”
“那是我們的作業。當媽媽只有兩個麵包,但要分給3個孩子時,她應該拍賣給出價最高者嗎?”
“真荒唐。”
“我們都覺得荒唐。於是,魯思教授讓我們給出其他選擇。”
“這容易。她可以給每個孩子2/3個麵包。或者如果某個孩子下午剛吃了巧克力,就可以不給他麵包了;或者某個孩子可以主動把麵包讓給弟弟。別告訴我她過去就拍賣麵包給自己的孩子。”
“有些經濟學家可能的確這麼做,但我認為魯思教授不會這麼做。她的觀點是父母有足夠的資訊,知道哪個孩子可以不給麵包。有時候,孩子可以分享麵包,不需要利用價格。在一個小鎮就發生過同樣的事情。在這個小鎮,當緊急情況出現時,大部分民眾都不會做錯什麼,這也許是因為他們互相關心;也許是如果在危機面前表現自私,就會付出代價--大家日後會不理他。於是,當這個小鎮發生地震時,五金店的店主不會提高攜帶型發電機的價格。即使攜帶型發電機脫銷了,急需它的人也能借到一部。但是在大城市裡,愛或資訊就沒那麼多了。漲價彌補了愛的缺乏。漲價鼓勵人們不要購買,而是讓願付較高價格的陌生人買到需要的商品。而且,漲價使商人有了積極性,願意就關鍵品種多備一些貨,並承擔備貨成本。”拉蒙問道:“你怎麼認為?”
“關於什嗎?”
“關於大盒子公司漲價一倍。你那天晚上並不開心。聽你的意思,他們漲價是對的。”
“我認為漲價也好、也不好。漲價對有購物需要的真正的窮人來說是壞事,但對有購物需要的人,甚至某些窮人來說也是好事,因為當他們去商店時,那些商品更可能擺在貨架上。對下次地震時需要購物的人來說,漲價也是好事。你可能要好事壞事一起接受。我不知道。你呢?”
“我想有一個更好的辦法。很難相信我們現在做事的方式會使世界變得更美好。在我看來,我們要設法使大城市更像小城鎮。魯思.利伯對這一點會怎麼看?”
“我想她會發表在課上常發表的觀點。想使世界更美好是不夠的,而且,做一點似乎能使世界更美好的事情也是不夠的。目標是真正地使世界更美好,而這做起來比看起來要難多了。你去問‘壞天氣’吧。”
“沒那閑工夫。但你的觀點我知道了。”
回到行政樓後,魯思開了一個會,然後看了看下一個會的提綱。她在日曆牌上查了今後幾周的議程。看起來,今後幾周比以往更忙一些。她真的擠不出時間了。她應該冒一下險嗎?代價是明顯的。好處呢,那說不準,像擲骰子一樣,變化萬千。好處甚至可能是負面的。該怎麼辦?物理系的系主任常常調侃她說,即使把世界上的經濟學家全召集到一起,他們仍然做不出一個結論。但魯思.利伯這位完美的經濟學家,畢竟還是做出了一個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