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寫曹國偉：長得像職業經理人一樣的創業者

鈦媒體注：2009年，曹國偉進入新浪十周年。 這位著名的「CFO」曹國偉先生，作為老牌互聯網公司新浪網的掌門人屢次站在風口浪尖。 新浪MBO的身份變化，當年如何影響了他的心態？ 在2014年新浪微博IPO當天，從「一起發」的17.8美元，到最終的17美元，他如何和高盛談判新浪微博的發行價格？ 他在一眾出眾且成功的復旦大學同學（包括裘新、王長田等）的記憶中，又是怎樣一個男人和朋友？ 本文由《博客天下》授權網路首發于鈦媒體，經鈦媒體編輯：

伴隨著這些成功的資本運作經驗的積累，曹國偉也走出了一條從CFO到COO到總裁到CEO再到董事長的平穩上升曲線。 他思考事情的個人特徵也加強了這種感覺。 他說話時語調和語速幾乎不會發生變化，鮮有情緒激動之時，他的高興和擔憂都不會被人察覺，這意味著他並不是一個心血來潮的冒險主義者，而是深思熟慮、沉著冷靜的平衡術專家。

但他並不平庸，性格堅韌而勤奮，佐證之一同樣是體育。

剛進大學時，需要進行高校體育素質摸底，曹國偉一口氣做了40多個引體向上，手上的皮都磨破了，可見他在需要堅持的時候那股勁頭兒。 這些特徵拼湊成一個高明的中庸之道踐行者，以及處理複雜關係的高手。 有時候你會覺得，他正常得過於無趣。 在怪才林立的互聯網世界裡，人們已經很久沒有被一個正常的成功者吸引目光了。 但回顧曹國偉的過往，才能理解這種魅力的價值。 他不凸現個人的脾性，未經歷過命運感十足的大起大落，不喜歡談論風雲。 他一直做著準確的選擇，出色地完成學業和本職，並使個人和新浪一起前進。 這正是曹國偉的獨特之處。 他是一個將「尋常做到極致」的人，而這種成功更世俗，更容易接近，也是在傳奇背後支撐商業發展的基礎力量。

2009年，曹國偉進入新浪10周年紀念日那天，他和新浪管理層成功實現了管理層持股，儘管並未成為大股東，但這種身份的變化顯然影響了他的心態。 在給所有員工的郵件裡，曹國偉寫道：「從今天開始，我們將實現自己角色的轉換，以一個創業者的心態來面對我們的未來。 」

後來他對《博客天下》總結說：在做出重大決定時，創始人和職業經理人的心理會有微妙區別，創始人總是會更大膽、更有底氣。

熟悉美國職業經理人制度的曹國偉曾對《博客天下》稱，中國企業界目前這種認人不認公司的想法很像1920年代的美國，而在未來更成熟的商業社會，「一個公司沒有創始人本身不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因為創始人一定會在某個階段離開。 」

但他承認新浪股權分散的現實，並一直希望不被這現實束縛自己。 在還沒有完成管理層持股、未能獲得主人翁心態之際，曹國偉拍板決定上線微博。 當時，他必須有足夠的決心去試驗一次前景不明的創新。

把微博帶到納斯達克

美國東部時間4月17日早晨9點半，曹國偉準時出現在納斯達克交易所，他個頭中等，身材中等，五官圓融，長相無明顯特點。 他比不上前來觀禮的嘉賓引人注目，比如有6857萬粉絲的姚晨和引起微博話題風潮的王力宏。 在中國最有影響力的社交媒體平臺——微博上，曹國偉有147萬粉絲，這也是個挺沒特點的數位，既不算多，也不算少，很難相信影響了全中國的微博是他一手締造的。

微博對中國輿論場進行了顛覆式的衝擊後，曹國偉終於帶著微博開始IPO之路，環境卻充滿危機。

在國內，曹國偉一開始就「注意到微信」，感到一些壓力。 他曾希望微博有更多社交網路屬性，「但當微信起來後，社交網路屬性的拓展比較難，我們就更加專注地發展社交媒體的屬性。 」曹國偉說。

美國的資本市場對中國科技股也不看好，2014年第一季度赴美上市的中國股票行情一片慘澹：4月3日上市的達內科技第二天就跌破發行價，4月9日上市的愛康國賓則在扛到第四日後也跌破了發行價。 3月初，納斯達克綜合指數下跌超過5%，微博在美國的同類公司Twitter累計下跌了17%。

在4月5日公佈的微博招股書中，每股價格在17美元至19美元，按照這一定價區間計算，微博的估值近39億美元，這比此前外界預計的中間值50億美元縮水了20%。

與曹國偉私交甚好的老虎基金團隊在微博上市前熱情接待了曹國偉和微博上市團隊。 老虎基金曾從新浪的股票中盈利頗豐。

一些新浪投資者認為，微博獨立上市會影響到新浪的業績並進而影響他們的收益，曹國偉在開赴納斯達克前也曾告訴微博CEO王高飛，以往購買新浪股票的投資者會是他們的最大阻力，這些買了新浪股票的投資者很可能不會購買微博的股票。 結果正如曹國偉預料的那樣，在上市前兩天，微博的股票承銷商高盛致電老虎基金詢問他們是否有購買微博股票的意向時，老虎基金改變了此前接待的熱情態度，以冷淡的口吻回復：「開什麼玩笑？ 現在什麼市場，你叫我買股票？ 」王高飛說，跟當時很多基金投資者一樣，老虎基金的基金經理認為，微博在上市首日一定會破發，他們等待低價購入，再到價格回升時大賺一筆。

這就是資本市場，人們一方面彬彬有禮，相處融洽，但另一方面保持著一種適當的距離，以便做起生意來能精准計算，不礙于交情。

在市場之外，政策性因素給微博上市帶來了更嚴峻的挑戰。 在美國路演期間，身在美國的微博CEO王高飛得知，上市當天的美國東部時間早7點半，北京可能會報導一條關於新浪的負面新聞，而敲鐘則是在兩個小時後的9點半。 王高飛急得快瘋了，到處打電話希望能解決此事。

這時候，面對不利的市場環境和意外危機的曹國偉卻仍能淡定在附近一家酒吧裡喝酒。 王高飛形容他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

「淡定」、「從容」是學生時代以來曹國偉身邊的人常用的評價。 他的高中同學徐之浩評價曹國偉在高三的緊張時期也一直比較輕鬆，很少見他認真學習。 而他在復旦84級新聞系時的輔導員張力奮也評價說，曹國偉這個人很沉穩，這些年，沒感覺他有志高得意的狀態，也沒感覺他顯現出焦慮。 張力奮如今是FT中文網的總編輯。

在不熟悉的人看來，曹國偉的這種「淡定」更多表現為喜怒不形于色的難以捉摸。 他是一個隨和的翩翩紳士，禮貌而不具攻擊性，但同時很難被說服。

在4月16日上市前夜與主要承銷商高盛的談判中，曹國偉便展示了這種柔中帶剛的堅持甚至是固執。

在這場最後的談判之前，曹國偉已經進行了近10天的路演，每天見七八撥投資人，每次談1小時，早上7點起床，一直見到晚上9、10點才回酒店。 他經歷過多次上市，深諳資本市場，但仍然細緻且認真。 他告訴王高飛，回答投資人問題時一定要看著對方，不要看別處，也不要看手頭的資料。

4月16日下午兩點，曹國偉回到了紐約四季酒店。 高208米的四季酒店是紐約城裡最高的賓館建築，透過頂層的玻璃窗，曼哈頓中央公園盡收眼底。 新浪一方有曹國偉、王高飛、余正鈞和張懌參加談判，曹國偉是主談者；高盛一方是主管納斯達克上市的三位代表。

曹國偉一開始想將發行價定在17.8美元，取中文「一起發」的諧音，討一個彩頭。 王高飛好奇並不迷信的曹國偉為什麼要這麼定價，但曹國偉對王高飛說：「中國投資者會喜歡這個。 」在一些不重要的問題上讓步是他轉圜的常用技巧。

但高盛反對這個定價，寧願放棄更高的傭金堅持微博發行價不應高於17美元。 高盛負責微博IPO團隊的成員Karen告訴《博客天下》，「考慮到整個市場不好，我們的想法是一開始不要定得太高，我們團隊也聽聞一些要上市的公司，不是把定價變低，就是縮減股數。 」高盛給出的定價是16美元。 但曹國偉不肯退讓。 他的談判策略很簡單：翻來覆去地講自己的道理。

這場上市前的最後一場談判從下午2時至下午6時，微博CEO王高飛告訴《博客天下》：「如果換作是我，我就讓步了。 」當天下午，曹國偉表現出溫和而堅定的態度，高盛的談判代表3次離席到角落和總部商議定價策略。 高盛將價格提到16.5美元，後來又提出，如果股價要在17美元，需要適當減少股數。 而曹國偉堅持17美元和1680萬股。 他一次次保證：「你們放心沒問題，其實微博在中國的影響力要遠遠大於Twitter在美國的影響力。 」

曹國偉這樣解釋中國投資者的微妙心理：

「其實微博在中國影響的這些人需要有一個合適的價格，17到19這個區間已經定得比較低了，國內的大部分人不會覺得美國市場有多差，如果定價低於17美元，他們反而不買了，反而覺得你的東西不會漲。 」

「整個IPO的進程也比我們預想的快，因為他們公司確實之前做過幾次上市，曹總和高層對這些都很熟悉，我們原本預定是要做到5月，但4月就完成了IPO，早了將近一個月。 一般IPO都是要做五、六個月，微博這次4個月就做完了。 」高盛負責微博IPO團隊的成員Karen告訴《博客天下》。

當談判終於結束時，已經是下午6點多了。 高盛最終拗不過曹國偉的堅持，微博發行價定在了17美元。

9點半的敲鐘儀式過後，代碼為WB的微博正式登陸納斯達克，開盤價是16.27美元，低於發行價，微博開錯方向了嗎？ 但沒多久，微博又開始逆市上漲，一度觸及24.48美元高點，最終首日報收20.24美元，較發行價17美元上漲19.06%。 事實再次驗證了曹國偉對趨勢的精准判斷。

談到曹國偉，負責微博上市業務的一位要求匿名的律師說，中國大多數互聯網或技術公司CEO，對公司業務很瞭解，但對資本市場、海外市場和法律並不熟悉，「我做上市，很多是直接和公司CFO打交道，戰略方面的問題會見一見CEO」。 但他發現，曹國偉則對財務、法律業務同樣精通。

「和其他CEO比，曹國偉顯得很職業，不那麼感情用事。 」他說，「曹國偉的處事風格更像美國那種大公司董事會選出來的CEO，做的是創始人的事，風格上卻是美國大公司精英的感覺。 」

在這場一波三折的上市之後，曹國偉在每天有上億資訊流的微博上發了一條簡短的資訊：「微博上市了。 感謝所有的員工，使用者和合作夥伴。 讓我們一起以微博之力，讓世界更美！ 」

這條發佈于重要時刻的微博顯得缺少文采，四平八穩，有些無趣。 即使在這樣的時刻，曹國偉也牢牢堅持著他的個人風格。 而他締造的微博強化的邏輯下，人們更喜歡追逐那些能說出漂亮話和深刻真理、個性非凡的人物。 但曹國偉展露出的是微博並不推崇的那種氣質。

發動機與刹車片

微博上市近一個月後，曹國偉接受《博客天下》的採訪。 他眼睛充著血：不到6點起床，從位於上海的家中搭早班飛機來北京，參加「政府方面」的會議。 與那些因從不離開辦公室而增添傳奇色彩的同行不同，在情況允許的時候，曹國偉會儘量趕回上海與家人共度週末。

他不久前戒了煙，他從1984年開始抽煙，煙齡有30年，這是他毅力的一個小小佐證。 採訪地點在中國企業家俱樂部，周圍陳列著企業家成員的照片，與穿著藏族服裝的馬雲、打扮成唐僧的俞敏洪和拿著檯球杆擺出滑稽動作的柳傳志相比，曹國偉只出現在正式的合照中，西裝革履，不易辨認。

他的履歷相比之下也正常而平穩。 與那些有過拼搏勵志故事的同行不同，除了大學時代帶領室友們經營的小生意，曹國偉沒有創業經歷，一路從專業精英做到職業經理人。 他很難被一語描摹，低調而不愛自我表達，更像是一個高級白領，這個職業形象已經成了他不自覺的習慣。

他的大學輔導員張力奮也評價，曹國偉不是一個對未來有特別長遠規劃的人。 「他不會規劃在5年之後要做什麼，但他一直在想一個問題，我如何把眼前的事情處理好。 在變化多端的場景下，他有適者生存的能力。 」張力奮說。

曹國偉對《博客天下》承認，他對自己的私事包括職業發展確實不喜歡做太多的規劃，但對於公司和產品，他一直都在做長遠的規劃和戰略。 「對使用者來說，一個優秀的互聯網產品是非常簡單的，需要滿足一個清晰清楚的需求，這樣的產品才會有很強的傳播性。 」曹國偉說。

在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背後，有曹國偉作為上海人的精明和他在80年代的復旦及後來的職業生涯中培養出的敏銳商業嗅覺。

曾負責新浪博客產品、後成為盛大文學CEO的侯小強說，曹國偉作為一個財務出身的人，能對商業邏輯有如此好的把握，這出乎他的意料。 他認為通常做CFO的人，會過分理智，過分考慮得失，但運營整個企業需要考慮長遠的東西，有時候要冒一點風險。 曹國偉的轉身，在侯小強看來是「刹車片」到「發動機」的飛躍：「哪有開車是靠刹車片的？ 我認為曹國偉在當新浪CFO的時候起到了刹車片的作用，在當CEO的時候又起到了發動機的作用。 」

曹國偉聲稱，他個人人生的重大選擇都是靠感覺而定。 大學畢業後，他工作了一年就去美國讀書，開始讀新聞專業，但為了就業而轉學財會專業。 畢業後，班上的其他５個中國同學都去了華爾街做稅務，而只有他飛到西部的矽谷，正好迎來了矽谷的騰飛期。 在1999年考慮跳槽的時候，他加入宣告新浪。 這被認為是他的一次重大決定，他對《博客天下》說：「有美國背景的CFO其實很少，像我們這種人到今天仍有一定的稀缺性。 所以當時加入新浪的時候，我沒有具體想之後該怎麼樣。 」

當年曹國偉的復旦同寢室同學，現任南方報業傳媒集團副總編輯、南都報系總裁曹軻認為，進入新浪是曹國偉人生中做出的最重要的決定之一 ，「如果不是進新浪，也許他現在只是萬千個優秀會計師中的一個」。

這個人好像從來沒有「彼可取而代之」的雄心壯志，新浪這個公司也是如此，沒什麼攻擊性，有時被評價為「缺乏創新性」、「穩重有餘，進取不足」。 但也是在日積月累的步步為營中，曹國偉和新浪都成長為中國互聯網界不可忽視的力量。

曹國偉曾說，將來要寫回憶錄的話，一定會從一個晚上的聚會寫起。 他說的聚會發生于2009年9月28日晚上，新浪公司的中高層齊聚北京健一公館，等待給聚會的主角曹國偉一個驚喜。 這天，曹國偉剛剛宣佈新浪管理層收購，同時也迎來自己加入新浪的十周年紀念日。

在這個隆重的曹國偉新浪十周年慶祝Party上，他獲贈一套以自己形象設計的十周年紀念郵票。 平時不怎麼喝酒的曹國偉難得地喝了不少酒，白酒也許有七八兩，到盡興處還用「五音不全」的嗓音唱了幾支歌。

9月28日的管理層持股使曹國偉的身份發生了新的改變。 他從一個由CFO一路升遷為CEO的純粹經理人，變成了新浪公司的控制者，從打工者變成掌控公司的真正的老闆，從管家變成了東家。

2009年管理層持股其實只是曹國偉在新浪掌權之路的一個標誌性儀式，從2004年，兼任COO（首席運營官）起，曹國偉就開始逐漸變成新浪內部「低調的實權派」。

2005年，曹國偉兼任總裁和CFO，在他的主導下，新浪推出了第一個有影響力的社交產品：博客。 2006年，曹國偉正式接任汪延擔任新浪CEO。 曹國偉說在決定擔任CEO之前，他掙扎了半年。 因為要做新浪的CEO的確是個苦差事，作為一個有媒體基因同時股權分散的公司的CEO，曹國偉必須平衡使用者（線民）、客戶（廣告投放商）、員工、董事會和政府的多方利益，每一方的訴求都有所差異。

曹國偉最終決定擔任新浪CEO，繼續在新浪做下去。 他剛一上任就成立了「互動社區事業部」，佈局社交產品。 微博的前身「朋友」,就是由這個互動社區事業部開發的社交產品之一。

管理層持股給了曹國偉更多的施展空間，他不用再像少年時練體操一樣，在短期利益和長線投入的矛盾間把握艱難而微妙的平衡，而是可以更加從容地放手佈局未來的發展戰略。 他的重點顯然是「微博」，這是曹國偉一手締造的產品，是被侯小強稱為不具攻擊性的、優雅從容的「貴族」新浪最令人興奮的產品。 「新浪最早也是一個媒體，而曹國偉新聞出身和媒體工作的經歷又強化了它的媒體特徵。 選擇微博也是他對傳媒理解的結果。 可以說沒有曹國偉的話，新浪可能沒有微博。 」曹國偉的大學同學、光線傳媒總裁王長田說。

曹國偉自己則喜歡另一種含蓄內斂的說法，他自稱是有媒體情結的互聯網公司CEO。

在復旦大學廣電班畢業後，曹國偉曾經在上海電視臺擔任過一年的記者。 在後來的一次視頻採訪中，曹國偉曾經隨口指出，對方的機位設置有問題。 但曹國偉如今要做的，卻是在擁有媒體基因的新浪公司實現向技術和產品的轉型。

從微博建立之初，曹國偉就想在比較成熟的公司體系裡用創業機制做出一個新業務。 他認為微博成功的一個關鍵是，從成立之初，新浪就在用獨立的團隊、獨立的思維方式、獨立的激勵體系和創業體系做這個產品。